君家之刀利且鋒

君家之刀利且鋒 君家之手輕且鬆
切來片片如紙同 周圍披轉無二重
推窗忽遇小微風 頓然吹入五雲中
忙忙令人覓其蹤 已過巫山十二峯

◎陳清白 律師

有位觀光客到高雄六合夜市的一家飲食店用餐,他叫了一碟小菜滷豆干,碟子不大,豆干很少,上頭灑了一些蔥花,吃完後結帳,要價新台幣一百塊錢。

網路上有這碟豆干的照片,看起來賣相實在不佳,假如PO文的人所言屬實,這種貨色,開價100塊,真的很貴。這和之前傳出墾丁街上兩盤滷菜要價1845元的新聞如出一轍,都有狠宰觀光客肥羊的嫌疑。

這則新聞,讓我聯想到我到觀光景點用餐的經驗。

話說今年的三月,我為了一睹李梅樹大師嘔心瀝血督工監造,有東方藝術殿堂之稱的三峽祖師廟的風采,我和內人特地利用假期跑到三峽去參觀。逛完了祖師廟以後,已近中午時分,我們就在三峽老街找了一家小店用餐。老街的小館子很多,但我會選上這家店,是因他掛在門口招攬客人的食物照片,看起來很可口,份量也很足夠。於是就進到店裡,點了兩份湯麵。這家店生意興隆,用餐時間,店裡擠滿了飢腸轆轆的客人。

和我們同桌的一男一女,看起來像是對夫妻。男的長得很胖,一副食量甚宏的樣子。他們的飯菜先端了上來,我趁機瞄了瞄菜色,乖乖,怎麼跟照片的樣子差這麼多。我當下心底一沉,感覺不妙,這麼一點東西,別說一碗,就算三碗,也填不飽眼前這位壯漢的肚子。

接著,我們的麵也上來了,一碗麵清湯寡水,淡而無味,麵少得可憐不說,擱在上頭的肉片,就只有箭牌口香糖般的大小。這一碗麵要價70塊,看樣子連我老婆都餵不飽,別說我這個大肚漢。最後,我不得不再找補了兩個牛角麵包,才總算解決了一餐。

別以為只有三峽老街東西賣得貴,和三峽老街齊名的旗山老街,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記得有一個假日,我們夫妻和鄰居老張夫婦一起去旗山散心。用餐時間到了,原本是要去一家常去的山東麵館吃飯,不巧,這家餐館家有喜事休息不營業,因此,只好轉移陣地,改到老街去找東西吃。

在老街的街面上有一家店,除了麵點以外還兼賣一些冷葷熟食,有一點像台南賣香腸熟肉的攤子。我總共點了四碗湯麵、一盤小菜。麵端上來,不謀而合,也是寡水清湯,除了象徵性的幾個餛飩和一點點調味的肉燥外,麵湯上就只漂浮著那麼幾根豆芽菜。而更離譜的是,我叫的那盤小菜,只有兩樣,一樣是粉腸,另一樣是白切花枝,都不算高級食材,而店家給的份量,也只在盤底舖著薄薄的一層,這樣一盤,要價350塊。加上湯麵一碗100,這一頓午餐,共花了我750元,卻感覺肚子還是空空的。以上兩次不愉快的用餐經驗,讓我開始覺得,「老」字出頭,不見得就是老實可靠,有時反而是老奸巨滑,老謀深算。

俗話講:「事不過三」,可偏偏我在安平老街又領略了另一次的不愉快。

記得有一個假日的黃昏,我和內人到離家不遠的鹽水溪堤防上去走路。沿著這條堤防,可以一路走到安平小鎮,以及更遠的四草大橋。

那一天走著走著,內人忽然叫肚子餓。我想餓著肚子走路肯定不舒服,於是,就提議走下堤防,到安平老街去吃蚵仔煎。其實安平老街賣的東西很多,但我為什麼偏偏會想到蚵仔煎呢?原來,大約在民國八十二、三年左右,安平老街的生意還沒做起來之前,我住在五期重劃區,也就是現在我律師事務所的房子裡。從這裡到安平很近,而且安平人很少,也沒有什麼觀光客,最適合在黃昏時帶著家人去閒逛。那時安平古堡旁邊有許多賣蚵仔煎的商家,我們全家,經常在那裡打打牙祭。那時的蚵仔煎,還算有料,一份30元,叫一份蚵仔煎,外加一碗蛤蜊或魚丸湯,足夠飽餐一頓。這個滋味,是我們全家人一段美好的回憶,沒想到才幾年光景,安平老街變了個樣,一到假日,觀光人潮波濤汹湧,簡直就要淹沒了這個小鎮。

話題回到前頭。那天我們找了一家店,叫了兩份蚵仔煎,由於店家生意很好,等了半天,才盼到了出菜。我想,在台南沒吃過蚵仔煎的人恐怕很少,它的做法很簡單,首先是油鍋裡先煎幾顆牡蠣,再澆上一些蕃薯粉所調成的湯水,再放一些白菜、豆芽菜,再加個蛋,最後淋上特製醬汁,如此便大功告成。這種做法,每家店大同小異,味道、份量也都差不多,一人一份,雖然不一定能撐飽肚子,但也不致於讓人覺得有吃跟沒吃一樣。

沒想到那一天,「有吃跟沒吃一樣」的感覺讓我給碰上了。這份蚵仔煎,只有幾顆小得如同花生米般大小的牡蠣,一層稀稀的勾芡,一個攤平的荷包蛋,幾根豆芽菜,此外,就是澆淋在上面紅紅的一灘醬汁。

這個蚵仔煎,我不到三口就迅速解決,唯一拖泥帶水的就是,那些醬汁我沒有順便喝下去。這樣一份點心,依我看,成本不到十幾塊錢,但卻要價60元,想要吃飽,沒有三份以上絕對不夠。但就算叫了三份,也只是多吃了一點蕃薯粉和雞蛋而已,完全沒有當年吃蚵仔煎的那種享受。這時,我心裡升起了一種感覺,老街呀老街,我總算怕了你了!

台南的小吃遠近馳名,它的有名,除了好吃之外,最令人讚賞的地方,就是價格公道,「大碗擱滿墘」,這種情形,至少在我讀高中時,確實是這樣的。

我讀高一時,每天從柳營坐火車到台南通勤。那時的週六還有半天課,下課後,總是匆匆忙忙的從位於勝利路東側的學校分部,穿過本部,沿著四維街、北門路,趕到火車站搭乘中午12點半的普通車。

這段路不算短,只要下課稍一耽擱,就趕不上火車,只得在火車站枯等,改坐下一個兩點多的班次。如此一來,到了柳營,又走了大約一公里多的路回家,禮拜六下午就整個泡湯了。

記得有一個夏天的週六,我照慣例半走半跑的奔往火車站,結果那天火車特別準時,我晚了一點就錯過了。這時已經過午,總該吃飯吧,於是我就在附近找了家位於博愛路(現改為北門路一段)公路局班車出入口旁邊的小店吃午飯。

這家小店是竹木鐵皮搭蓋,有些簡陋,牆上貼滿了各種電影海報,賣的東西有肉粽、浮水魚 、炒米粉、剉冰等等。那天,我叫了一個粽子、一碗浮水魚米粉,吃完了再補上一碗八寶冰。三樣東西,吃了我直打飽嗝,清涼又退火。結帳時一算才十幾塊錢,和位在中山公園內大水溝旁的廣東館子「新陶芳」一客10塊錢的快餐差不多,這就是民國63年台南小吃的行情。附帶一提的是,那時台南的民族路,東從現在的新光三越百貨公司中山店起,西到民族路西門圓環為止,一路兩旁有數百家的攤販聚集,形成夜市。所賣的各色各樣小吃,物美價廉,卻從未聽說過有人抱怨東西賣得太貴。例如一盤炒螺肉(蝸牛肉)10塊錢,零賣的紅標米酒,一杯約100至120CC,3塊錢。兩個人喝到微醺,所費不過數十元,這個攤子就在東亞樓飯店對面的大水溝旁。從這裡往下走,越過搭建在水溝上的水泥橋,那裡有一家日式木造的旅社叫「秀山園」。現在水溝加了蓋,旅社拆了,炒螺肉的香氣飄散,往事再也無跡可尋,只留下滿滿的快樂回憶。

依我個人的感覺,以前做攤販買賣的人都很認命,他們認為擺攤賣小吃是小本生意,只要客源不斷,薄利多銷,一家溫飽,沒有問題。所賣的,是庶民吃得起的東西,所賺的,是蠅頭小利,不偷工減料,童叟無欺,這就是生意。可是,現在人心變了,一心只想發財,反正觀光客只來一次,不宰你更待何時,還是賺錢比較實在。在他們的眼裡,商譽、名聲,那是多餘的,這些再了不起,都沒有銀子入袋來得愉快。你想,在這樣的思維下,你怎麼不會踩到地雷?怎麼不會叫來一碗麵總是清湯寡水?

文前的打油詩,作者不詳,只知道是一位塾師,受聘到一戶有錢人家去當西席。這位塾師喜歡吃肉,偏偏東家極為吝嗇,三餐所供應的,不是青菜豆腐,就是黃瓜蘿蔔。偶有肉類出現餐桌,總是切得又薄又少。時間一久,這位教書先生受不了,於是做了這麼一首打油詩,貼在課堂上,用來諷刺東家的刻薄小氣。大意是:「東翁您家的菜刀非常鋒利,切肉的手法也俐落輕鬆。切出來的肉每一片都薄得像紙一樣,我轉著盤子仔細瞧瞧竟然只有一層披在盤底,連半片重疊都沒有。這時我推開窗戶忽然有陣微風吹了過來,沒想到肉片竟然被風吹到五色雲中去了。我捨不得肉趕緊命人去尋找,結果這肉片已吹到巫山的十二峯再也找不回來了。」

這首詩寫得幽默有趣,卻跟本文毫無關係。但不知為什麼,我在三峽老街吃那碗麵的時候,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這首打油詩。當時的情景,店家像東翁,我像塾師,碗底如箭牌口香糖般大小的肉片,雖不至於一陣風就吹到巫山十二峯去,但生意人重利輕義的本色,卻是一覽無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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